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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题: 大老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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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7-8-18 10:53  资料  个人空间  短消息  加为好友  QQ
大老佗

大老佗
      
   
    小说:
    大 老 佗
    孙立民
      
    大老佗小是候骂弟弟:“×你妈!”
    大老佗的爹就扇他个耳刮子:“×你奶!咋兴啥都骂!”
    大佗活到40岁时认为,爹骂得也不对。他开始在心里偷偷笑话他爹。
    那时,他爹已经像根被风雨吹打,剥蚀得腐朽了的大门桩,干瘪而且摇晃,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挺起门面,整天弓着背,像根刺儿似的坐在门口晒阳阳儿。
    大老佗的爹老了,嘴碎,好磨叨,身子骨也添毛病。腰酸腿痛,哼哼起来像唱小曲儿。不酸不痛地时候,不哼哼了,嘴也不闲着,打从前说到现在,像讲一部源远流长的历史。说累了,喝茶,喝完茶再说。说来说去,说到儿子的婚事上,老头儿就冒火:“小时候骂弟弟,作损了不是?连个老婆也娶不上!……”
    其实,他心里是盼孙子。
    大老佗是孝子。又有个好性子。爹骂,爹叨叨,他不还口,只是“嘿嘿”笑。可性格再好,天天听这些心里也烦。有天大老佗多喝了几杯,听见爹叨叨,实在忍不住了,就说:“爹,我想娶老婆,娶谁?”
    大老佗的爹说:“娶娘儿们!”
    大老佗说:“娘儿们是多,可谁乐意来?!”
    大老佗的爹一听,二话没说,拄着根棍子就去找林场的妇女主任。
    林场的妇女主任叫李悦,26岁。刚结婚的小媳妇,活泼,热心肠。听说大佗想找个媳妇,立刻答应下来。她在心里一琢磨,马上想到一个人……
    李悦给大老佗想到的这个人是对的。
    大老佗的长相对不起人。瘦小。样子像只病鸡。而且嗜酒如命。所以,李悦要给他介绍的女人也不是一枝鲜花,一株嫩草,而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的独眼娘儿们,还是寡妇。
    但是,大老佗好像想都没想就一口应下来。大老佗不在乎这些,而他在乎的是要个女人,要个能给他爹生孙子的女人。
    媒做成了,李悦很高兴。但是还有必要的交待。他对大老佗说:“结婚以后就算是有个正式的家了。有家和没家不一样。要建立一个革命家庭,首先就不能整天喝得醉醺醺的。”
    大老佗听了,点头说:“不喝了。”
    要结婚了也是钱紧,大老佗把酒立时戒了。
    大伙说:“大老佗有血性,是个汉子,感情说戒酒就戒酒,戒了半辈子娘儿们,感情说开荤就开荤。”
    大老佗听了,笑。
    大伙说:“笑啥?”
    大老佗说:“瞎白话。”
    大老佗结婚了,娶了独眼,总算有了老婆。他心里高兴,他爹心里更高兴。打儿子结婚那天起,他的那双又昏又花的老眼就注意上独眼的肚子。他盼着那儿快些鼓起来,像扣上个铁锅才好。
    大老佗结婚之后,家里添了独眼娘儿们,屋里的境况马上发生了明显的变化。没结婚的时候,大老佗窝囊,又懒,干活也不利索,糊里糊涂地混。那日子纯粹是邋遢日子;可结婚之后,虽然不再邋遢了,日子却又变成麻烦的日子。但是,麻烦归麻烦,大老佗知足。据说,熬夜也会使白癜风duang的加重毕竟屋里有了女人。
    独眼是个泼辣的娘儿们。老粗的腰,老宽的腚,两个大奶子像两个大布袋似的在胸前悠荡着。这娘儿们虽然长得丑,却能干活儿,手脚也麻利,家里外头她一个人包了,倒把个大老佗闲起来。可独眼也有缺点,脾气大,能骂人,能打人。来了火儿了,天不怕地不怕,抓住大老佗就像抓住只小鸡似的捶。
    大老佗常挨涂炭。习惯了,不觉得什么,只是怕爹知道。看见独眼来火儿了,他就先喊:“独眼龙!你狗日的找揍吗?”
    独眼知道大老佗的把戏,不理他,一把将他揪翻。
    大老佗往地上一躺,用手捂住脸,避免挂彩,嘴里却大声嚷:“你个独眼臭娘儿们!我看你还敢不敢!”
    独眼不还口,抡起巴掌扇他的耳刮子。
    大老佗就按独眼扇他的节奏,一顿一顿地说:“我不揍你揍谁!我不揍你揍谁!”
    独眼嘴巴扇够了,就将大老佗翻过来,朝腚上踹。
    大老佗挨了几脚,觉得可以了,才愤愤地说:“这回先饶你个独眼龙,下回非揍扁你!”
    独眼也累了,放开大老佗。
    大老佗的爹在小屋里听着,以为儿子揍老婆,心说:“有种!”
    大老佗和独眼白天打打闹闹地过日子,到了晚上,往被窝里一钻,就啥都忘了。他嗅着独眼身上散发着的汗酸味儿,浑身都酥麻。说:“你挺好。”
    独眼这时也变得温柔了,说:“你也挺好。”
    黑暗里,大老佗喘息着抱住独眼,然后,将手打独眼的胸脯上慢慢移到肚子上。他摸着那个光溜溜的肚皮,心想:“这娘儿们原来嫁人就没生养过,八成是骡子。”
    日子虽然闹闹嚷嚷,但也过得飞快。一晃就是一年。大老佗的爹望着独眼的那个瘪肚子有些绝望了。他认为这是命,就偷偷抹眼泪。有时也问儿子:“有没有?”大老佗闹不明白,点点头又摇摇头。爷俩就沉默着,不说话,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。
    独眼似乎没发觉这些。她还照样干活、忙活。也发脾气,也嘻嘻哈哈和邻居的娘儿们闲说话。
    早晨,太阳是慢慢地爬上山来。山林、草地,空中弥漫着浓重的雾。空气潮湿,新鲜,吸一口就像饮进肚腹中甘美、清冽的泉水。你的耳畔,那时人声是没有的,鸡啼也是寥寥。但林中的鸟却是鼓噪不歇。它们吵着叫着,渐渐将漫山的雾吵红,吵出了一颗紫艳艳的太阳。这时,山里人,那些被这片粗犷的土地养育出粗犷性格的山里人,才伸个懒腰,打酣甜的梦里醒来,说:“这又是一天来了……”
    独眼天天也是在这时醒来。她睁开那唯一的一只惺松的眼,打个哈欠,然后就爬起来。穿好衣服,开始新的一天里的忙碌又嘈杂的生活。
    但是有一天,那是个很清明的早晨。独眼睁开眼,打炕上坐起来,却发现自己的身子有了变化。她轻轻摸摸,又揉揉自己的腹部,就披了衣服,抬眼朝窗外看。那时,太阳正涨红着脸,窥视着白癜风用什么外用药效果较好这儿。对面相对的两座山峰,像两片温柔的嘴唇,朝她微微张开,翕出一片轻轻的笑声;又像窃窃地向她述说女人的神秘。于是,她觉得自己的脸,也如太阳般火热了。她第一次感到人生会有这样的幸福……
    独眼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。这是好事,但也影响着她的行动,手脚变得又笨又拙。
    大老佗说:“打明儿起,你早晨就不要起来,我凑合着吃口就是了。”
    独眼不应,照样起来。
    大老佗的爹看见了,偷偷说儿子:“这咋行?”
    大老佗无可奈何地摊开手,说:“她不肯。”
    老头儿叹口气,摇摇头,心里却是喜滋滋的,他的这种心情和儿子是一样的。大老佗虽然比平时要累些,但心里却乐。白天忙活完了,晚上躺在炕上又是一种享受。他摸着独眼粗壮的胳膊想:真没想到,这狗日的娘儿们还中用!
    独眼怀了孕,自己心里也高兴。天天挺着个大肚子,屋里屋外地转悠。有时来了兴头儿,就一步一步地走到街上去,满脸挂着笑,像得胜归来的将军。那时,大老佗不放心,总是跟在独眼的后面“得得”地走,就像一只忠实的,憨态可掬的小狗。碰见了熟人,互相都点头,或是闲唠几句。
    有回大老佗扶了独眼去商店买布。要给将要来到这个人世的孩子做小被小褥。回来的时候碰见了李悦。李悦故作吃惊地说:“好个大老佗,要有革命的种子啦?!”
    大老佗感激地说:“这不全亏了你!”
    李悦说:“耶!怎么全亏了我呵?”
    大老佗说:“要不是你,我也没老婆。”
    李悦笑起来。说:“这话可不对,我帮得了一,帮不了二;具体创造,还不是靠你自己的努力劳动。”
    大老佗听了,明白话里的意思。就偷偷瞅瞅独眼,不吭声,只是笑。脸笑成一朵乍开的菊花。
    大老佗那时高兴,见了熟人,也不再像从前那么蔫头蔫脑。总要罗哩罗嗦地说两句。然后,就扯到老婆身上,说到得意处,就说:“你看,李悦说,我要有革命的种子啦!”
    然后就“嘻嘻”笑。也不看对方的脸色,不管人家爱听不爱听,总是反反复复地说“种子”。
    但是一提“革命的种子”听的人都连忙点头,没谁敢说半个“不”字。
    大老佗家三代赤贫,土改之前,他家连房子都没有,住在一个看地窝棚里。爷爷穷急了,站出来跟着农会干,打土豪,斗地主,分田地。有回斗争地主高二混,他站在台上控诉,说到愤恨处,禁不住老泪纵横,泣不成声,说不下去了,就抬起一脚,猛踢高二混。也是年岁大了,眼花,结果没瞅准,脚踢空了,身子没收住,一头打台上撞下来,摔死了。事件报到区上,区上的领导说,这是革命行动高温送清凉 我院工会慰问一线职工,正好树典型,就给他算作烈士。这么着,大老佗家不但是贫农,而且是烈属。
    这样家庭出生的孩子,当然要算革命的种子。
    但是,大老佗话说得太硬,像根棒子似的直戳出去,让听的人心里觉得别扭。怎么能这么说话?孩子还没生下来,还没长大,咋能说是革命的种子?敢何长到一半儿不叛变?再者说了,无论怎么讲,也不过是个娘儿们要生孩子,跟个母鸡下个蛋一样,有什么新鲜!不过,这都是听了大老佗唠叨过的人的心里话,嘴上谁敢说出来。那年月,唱高调没关系,要是调低了,上纲上线,准倒霉。
    独眼怀孕怀了九个月,足月。该生了,却偏不生,可肚皮还在朝外鼓。像是肚里的东西不想生出来,倒想把肚皮挤破了挤出来。
    大老佗有些惊慌。也不敢再跟人提“老婆、孩子、种子”。因为开始有人问他:“大老佗,革命的种子咋还没生?”大老佗被问得窘,答不上来,凄凄惶惶,有点儿灰溜溜的,就吸溜鼻子揉眼睛。那样子让人觉得怪可怜的。
    大老佗着急,就偷着问爹:“这是咋回事儿?”
    大老佗的爹说:“闹不清。”
    大老佗说:“那也没法儿啦,只好上医务所了。”
    大老佗就领着独眼就去场里找赤脚医生。
    场里的赤脚医生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。会针灸,会熬些草药,没什么大能耐。大老佗和独眼去的时候,他正同一个漂亮姑娘说话。他看一看独眼,说:“躺下吧。”
    独眼慢慢躺在那张又凉又硬的大木床上。
    大老佗站在一旁,有点儿紧张,又有点儿悸动。像站在台上等着判死刑一样难受。
    赤脚医生走过来。站在床边,说:“往下退退裤子。”
    独眼就解腰带,往下退裤子,一直退到“止步”那儿就停住。
    赤脚医生在独眼黑亮的肚皮上摸摸,光溜溜的;用手指弹弹,如熟瓜,发出“嘭嘭”的声音。
    赤脚医生说:“是怀孕了吧?”
    独眼说:“是吧。”
    赤脚医生问:“怎么怀的孕?”
    独眼腾地坐起来,提上裤子,说:“跟你爹睡觉怀的孕!”
    赤脚医生一愣,想一想,觉得自己的话是说错了,就说:“怀孕是怀孕,可不生我也没法儿。这样吧,我给你开个条子,到区上的医院去看看去,兴许有法儿。”
    赤脚医生说着,就坐到桌子那儿去,写了张条子,又盖了戳,交给大老佗。大老佗心想:我老婆的肚皮让你摸个够,没解决问题就开个条子,顶屁用!回家就把条子扔了。第二天,他就揣了场子的介绍信和烈属证,领着独眼到区里去。
    区医院的医生跟赤脚医生不一样,又摸肚子,又照像,又化验,又。最后医生过来问大老佗:“你是哪个林场的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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